盗墓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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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 我不敢迈出那一步（第1页）

电话铃声响起，是周密。前几天收到过两次他的短信，我没回。他又打来两次电话，我每次都借口太忙赶紧挂掉。这次我没急着挂。

“这会儿说话方便吗？”他试探着问。

“还行。”

“不那么忙了？”

“上周蒂尼思去世了。我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找房。”

“你们学校没有学生宿舍吗？”

“本科生有，研究生没有，呃，其实也有一些提供给研究生的公寓，比市场租金便宜，很抢手，不过要结了婚的才有资格申请。”

“跟我们学校一样，不过，没结婚的中国学生也有住进去的。”

“嗯，我也听说我同学有住那里的，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。我猜是结了婚的朋友把房间分租给他们的。大家都想省钱嘛。我没动过那个脑筋。我没有朋友，也不想跟别人夫妻俩合住，想想就别扭。”

“要我过去帮忙吗？”

“不用，我刚搬完家。”

他沉默了一下，“林樱，不用事事都那么逞强。”

“我哪有逞强啊？”

“你一向胆小，以前我出差时你都说晚上吓得睡不着。住在刚死了人的房子里，你怎么会不害怕？”

“这不是也过来了嘛。”

“找房子顺利吗？”

“还行，这不才几天就找好了嘛。”

“至少搬家可以让我帮你一下吧？”

“不用那么麻烦，你离得远，我同学近，很快就搬好了。”
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叹了口气，闷声闷气地说：“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。”

我沉默。

他肯定想不到，我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因为我珍惜与他复合的机会。

这几天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他。夜里害怕睡不着时，找不到房子灰心丧气时，我无数次想过，给他打个电话吧，就算不依赖他，就算不要他帮忙，至少找个树洞唠叨一番也能感觉好受些，但我每次都否定了那个冲动。我了解自己，一旦打了电话，我将很难把握以后的局面。

我在苦海里挣扎，连棵稻草都想抓。但真的有了稻草摆在面前，却不想伸手了。因为我清楚，稻草救不了我，与其伸手去抓稻草，不如把那点力气用在自救上。我的痛苦源于内心，不是环境，更不是别人。除了我自己，没人能把我从苦海里捞出去。谁都救不了我。他也不行。

恐惧、焦虑、沮丧、悲伤、孤独，没有一条可以成为我回到他身边的理由，因为我们当初离婚跟这些问题没有关系。如果为了摆脱这些烦恼去他那里寻求慰籍，而离婚的根源问题尚未解决，以后只会更加痛苦。到那时就会感到彻底的绝望。我不想走到那一步，总还想留有一线希望。

痛苦的焦点还是心头那根刺。理智上我明白“应该忘掉”，可却始终过不了感情这一关。努力想忘，却又怎么都忘不掉。我在纠结中失望，在失望中纠结，仿佛被困在永不停歇的阴雨天，看不到太阳出来的那一刻。

怎样才能忘记呢？我想不出办法来，又无人可问，无奈间只好到网上去寻找经验。凡是能找到的有关出轨后复合的讨论帖我都一一认真看过。有人说原谅了丈夫，从此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。我好羡慕！羡慕死了！可仔细琢磨后，却找不出有什么经验是我可以借鉴的。她们主要有两个法子，一是靠宗教信仰的力量，二是靠宽容大度的心。可惜，我既没有信仰，又是个十足的小心眼。看来看去，我非但没能从那些帖子里吸取到有益的经验，反倒陷进消极悲观的情绪里难以自拔。到最后，只留下三个印象：

第一，丈夫出轨对妻子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。即便几十年过去，即便在甜蜜时暂时忘了，即便嘴上从不提及，心里的痛却永远不会消失，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翻搅上来把人折磨一番。

第二，复合后夫妻之间很难相互尊重。更有甚者，出轨一方因为心存愧疚而低三下四，而另一方则容易变本加厉地惩罚对方、羞辱对方。

第三，出轨容易上瘾，出了一次后，还会再出。而妻子则永远无法信任丈夫。

对于第一点我深有体会。妈妈不就是这样嘛。她至死都没有原谅父亲。原来别人家也是如此。表面的恩爱和睦下是一颗时时会痛的心。既然痛，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？大家各有理由：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；自己无法独立生活；家庭、朋友和社会的压力……这些我都理解。妈妈当初死守婚姻还不也是有诸多不得已的无奈。可这些问题在我这里都不存在。我没有孩子，不需要依靠他生活，更没有来自父母朋友和社会的压力。我没有任何理由勉强自己接受他。复合只能为了一个理由——跟他在一起我会更快乐。可如果忘不掉那个痛，我怎么可能快乐？如果不能快乐，我宁可不要再见他。

更让我害怕的是第二点。我想起了卡拉马佐夫兄弟在狱中的对话。米卡对阿辽沙说，在任何时候，你都千万别向心爱的女人请求饶恕自己的错处。只要一开始认错，责备的话就会倾盆而下。她绝不会干干脆脆地饶恕你，一定要把你糟蹋得一文不值，连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都会数落出来。她会搜出种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，统统往你头上扣。她们全都是这样的。不要请求她们的饶恕，永远不要。

这段对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。大一时我们文学社曾为此争论过两个小时，而且就此拉开了我初恋的序幕。还记得当时我们讨论这本小说的预定主题是“没有了上帝，人是否可以为所欲为？”可讨论开始后没一会儿，话题就被扯到这段对话上，直到最后都没回到正题。男生们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太深刻了，把女人写得入木三分，没错，女人就是那样的，全都是那样的。女生们则辩论说那些话说得太偏激，我们女人哪儿有那样差？我嘴上硬撑，但其实我并不相信我是个例外。我一向小心眼，为了一点小事都会计较别扭半天。我要是克制不住自己，复合之后还不得三天两头为出轨之事跟周密吵闹？这样的吵闹不同于从前的鸡毛蒜皮。心头刺一旦作起来，我会不会狂？弄不好俩人最后都会折腾到伤骨断筋。想一想就好可怕。我不要做那样的事。我不要做那样的人。我不要那样的生活。

父亲出轨后，妈妈倒是没有羞辱过他，但她对他的冷漠和鄙夷如冰山一样多年不化。这个态度同样可怕。夫妻之间如果不能尊重彼此，何来幸福？在鄙夷对方时，难道不是在作践自己？在惩罚对方时，难道不是在折磨自己？这样的复合只会扭曲人的心性，时间长了，人会不会变态？我不想沦落到没有自尊、无法尊重别人的地步。那样的人间地狱不是我想要的，也不会是他想要的。

第三点直戳我的命门。我原本就极难信任别人，正是那个唯一让我产生过信任感的人斩断了我的最后一线希望。以后让我拿什么再去信任他呢？尽管他信誓旦旦，可我哪里敢信？没有信任感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建立亲密关系？又怎么可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感觉？那样的复合有什么意义？

这类帖子看得越多，我越沮丧。伤心人的痛苦都是差不多的。我不是不明白，我是过来人，而且经历过双重打击。我到网上是去寻找希望的，可却越看越怕。我不认为我比别人更坚强或更有智慧，我不敢奢求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。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上多个来回，我始终不敢朝前迈出一步，生怕一脚踩空会直坠深渊。现在，我算是挂在悬崖边的树枝上，还有爬上去的一线希望。